过去十年,中国白酒产业最显著的结构性变化,无疑是酱香型白酒的集体崛起。从2015年-2024年,酱酒销售额从500亿元扩张至2400亿元,增幅高达近400%。

这并非短暂的资本热潮,而是一场由龙头引领、品类价值发现、资本助推与最终理性回归共同作用的深度产业变革。
回顾这十年,我们将更清晰地看到酱酒如何一步步改写市场格局,并走向新的发展阶段。
王者易位,酱香开启“黄金时代”
酱酒崛起的肇始,无疑是白酒江湖中头把交椅的易位。
2012年后,白酒行业因“限三公”而陷入深度调整期,当诸多酒企仍在寒冬中摸索时,茅台已通过一系列教科书式的战略调整率先突围。
彼时,茅台敏锐地抓住了两大时代机遇:消费需求的崛起与消费升级的趋势。在高端政务消费受阻后,茅台没有固守原有路径,而是果断从公务市场转向大众市场。
2013年初,茅台销售团队主动出击,开拓大型企业和民营企业等商务客户,填补了市场空白。与此同时,茅台零售价回落至千元以下,性价比凸显,反而吸引了此前无力消费茅台的个人与家庭消费者,销量同比翻番。
为深度渗透这片新蓝海,茅台在2013年实施了“立体化”战略,即在品牌、产品和市场上进行全面下沉。旗下习酒冲向中高端市场;白金酱酒、汉酱、仁酒、茅台迎宾酒等系列产品被重点布局,分别瞄准不同价位和消费群体。
这些举措不仅在当时为茅台带来了新的增长极,更重要的是,它们如同一条条毛细血管,将酱酒的滋味与价值输送到更广阔的大众市场,完成了最初的消费者教育与品类启蒙。
在站稳大众市场的同时,茅台始终坚守高端定位,并敏锐洞察到个性化定制酒的市场机遇。面对当时已初具规模的百亿定制市场,茅台迅速入局,发力个人定制酒领域,进一步巩固了其在高净值人群中的品牌壁垒和价值标杆地位。
当年底,茅台销售收入(含税)达到402.85亿元,营收正式超过五粮液,坐上了业内第一的位置。
这一标志性事件的背后,不仅是企业排名的更迭,更是一场深刻的行业价值逻辑与战略路径的变革。
而在随后的十余年中,凭借其极致的品牌力、稀缺性塑造和控价稳盘的“大单品”策略,茅台实现了营收、市值和产品价格的一骑绝尘,并被贴上“中国第一支千元股”“中国白酒进入万亿市值时代”“全球市值最高的烈酒公司”等标签,这也为后来“酱酒热”的兴起,埋下伏笔。
染酱暴富,一场围绕茅台镇的资本狂欢游戏
得益于茅台的品牌溢出,从2019到2023年的四年间“酱酒”一度成为“躺着挣钱”的代名词,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品类后来的整体火热,并非单靠茅台一家,其背后本质是一场多方合力催生出的资本盛宴。
其一,茅台作为酱酒龙头,通过品质坚守与品牌塑造,成功在高端消费群体中建立起强大的心智认知。其“稀缺”“高端”的形象,不仅带动了酱酒品类的整体价值感,更完成了对核心消费者的品类教育。
在“茅台热”的持续辐射下,酱酒逐渐被视为具备收藏与投资潜力的标的,吸引嗅觉敏锐的资本与商家纷纷入局,炒作“酱酒稀缺”概念。
其二,以茅台为标杆,众多业内外资本开始涌入茅台镇,抢滩酱酒赛道。
酱酒的火热不仅推动茅台股价和酒价水涨船高,也让郎酒、习酒、珍酒、国台等酱酒企业加速冲击IPO,虽然除珍酒外其余企业尚未成功上市,但在资本的加持,他们也纷纷启动了扩产与营销攻势,并迅速崛起成为全国化品牌。
在这一过程中,水井坊、华润啤酒等非酱酒企业也通过收购或合作方式切入酱酒赛道,试图借“染酱”实现业务多元化与品牌升级。虽然水井坊的酱酒布局因市场节奏调整而暂缓,但华润啤酒却在收购金沙酒业这件事情上创下了业内最大规模的并购案纪录。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上述行业内的资本动作,当时业外资本对酱酒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私募基金、地产商乃至互联网公司纷纷涌入,其中,有着“商界传奇”之称的史玉柱在茅台镇投资设立黄金酒业,步步高、步长制药、史丹利、五叶神、来伊份、融创等业外资本也纷纷宣布投资酱酒项目或成立相关基金,借势布局白酒赛道。
一时间,茅台镇成为资本逐鹿的热土,酱酒项目遍地开花,以至于让当地政府不得不出台政策限制当地工业用地交易。
其三,厂家之外,渠道商的助推更是重要力量。事实上,除了资本力量外,经销商、渠道商以及终端的联动助推,同样是“酱酒热”不可忽视的关键力量。
以全国最大的酒类流通批发市场——郑州百荣商城为例,那时商城里的众多酒商不是在茅台镇,就是在去往茅台镇的路上,开发品牌、申请条码,大量标价千元以上的酱酒产品涌向市场。
高峰时,仅郑州百荣商城就汇集了600多个酱酒品牌、2000多款产品。“一个白酒订单净赚三四千万元”这样一夜暴富的神话,每天都在上演。
正是在这些多重力量的共同推动下,2020年,酱酒热迎来阶段性高潮。茅台批价一度突破3000元,茅台系列酒如王子酒、迎宾酒等跟涨30%–40%,郎酒、习酒、国台、钓鱼台等品牌也纷纷上调价格,部分产品涨幅高达20%–50%。
疯狂的“需求”也让酱酒的产能快速扩张,2016年,酱酒产能约为30万千升;到2024年,其产能已达75万千升。

可惜的是,这场看似繁荣的资本盛宴背后,实际消费需求并未同步跟上。
多位行业人士在当时就指出:“酱酒消费的热度还没有代理、投资热。”许多酒并未真正被消费者饮用,而是以“击鼓传花”的形式积压在渠道中。价格虚高、动销不畅、库存高企等问题逐渐暴露。
中国酒业协会理事长宋书玉更是对此批评道,“过度炒热需警惕,炒过头了也许会疯掉”。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随着2023年渠道囤货压力达到临界点,酱酒市场出现明显拐点;进入2024年,伴随着行业步入新一轮调整期,酱酒更是遭遇双重暴击,价格回落、去库存成为酱酒企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主旋律。
群雄并起,新版图上的酱酒军团与市场裂变
十年激荡,大浪淘沙,尽管当前酱酒从疯狂扩张进入到收缩的阵痛阶段,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波“酱酒热”让一批酱酒企业拔地而起,成为当前中国酒业版图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其一是以郎酒、习酒为代表的百亿阵营;其二是以珍酒、国台、茅台集团保健酒业、金沙等为典型的近百亿企业;此外,还有以钓鱼台、武陵、丹泉等为代表的10亿左右规模的酱酒企业阵营。
当前行业进入深度调整期,酱酒不仅面临热度退潮的问题,更遭受着强力的“去泡沫”挤压,但其在酒业版图中的地位依然坚挺。
权图酱酒工作室《2024-2025中国酱酒产业发展报告》显示,2024年,中国酱酒产能约65万千升,同比下降13.33%;实现销售收入2400亿元,同比增长4.35%;实现利润约970亿元,同比增长3.19%。
据微酒测算,2024年,酱香型白酒以约占行业15.7%的产量,贡献了超30%的销售收入和近40%的行业利润。其“量少价高利厚”的特征,使其在产业中的高端定位依旧未变。
然而,市场的内在结构与竞争逻辑已发生深刻变化。
首先,价格体系正在经历痛苦而必要的重塑。此前备受追捧的高端、次高端价格带受到严重冲击。渠道库存高企与消费趋于理性,使得这一价位段产品价格倒挂现象普遍。
面对这一局面,头部企业也主动调整策略。例如,珍酒推出了定价888元的“大珍·珍酒”,以提供“对标3000元品质”的高性价比体验;习酒推出“精酿习酒”,提出从出厂价到零售价全都198元。这些举措代表了行业从追逐虚高溢价向提供“价值硬通货”的转变。
其次,“大众酱酒”的培育与竞争正成为新的焦点。在高端增长承压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企业将资源投向大众价格带。
如习酒推出圆习酒,台源推出光瓶酒,郎酒提质上新郎牌郎等。仁怀产区还集中发布了38款定价在100-500元、经过政府和产区认证赋码的酱酒产品。
酱酒过去的十年,是抓住消费升级与品类价值发现机遇,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十年。它推动了产业价值的向上集中,也经历了资本驱动的无序扩张。
当前,行业正从“品类扩张”转向“品牌竞争”。未来的角逐将不再局限于产区故事,而是综合考验企业的品牌建设、渠道精细化运作、产品品质稳定性和消费者忠诚度。
正如宋书玉多次强调的,酱酒需要“慢下来,静下来,沉下来,酿造时间价值”。对于已完成原始积累的酱酒企业而言,如何穿越周期,构建可持续的增长模型,是下一阶段的核心命题。
这场始于茅台的价值发现,最终将回归到所有入局者自身价值的扎实构建之上。




